008 珊瑚朱

　　我看見他看見我了，但他似乎不想承認我看見他的看見，硬是撇過頭假裝我們的四目交會不曾發生過。

　　一個閒來無事的下午，在買蔥油餅的路上，心血來潮的繞進條經過上百次卻不曾走進過的小巷弄，想想僅能同時並排兩人寬度的巷子，左邊擺賣的是以我媽年紀為消費群的服飾店、右邊是散發濃濃衣櫥味的乾貨行，到底哪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性會沒事踏進去呢？我想除了神秘力量引起的心血來潮外，大概就是被爸媽逼迫去採買這兩種情況吧。

　　不知道這個神秘力量帶我來的原因是什麼，但我覺得它這個推薦挺不錯的，小巷弄內的商店意外有趣，有年輕人開設的時髦迷你咖啡廳、以鹿為主題的雜貨店、街頭風的占卜小攤、不出意料的菜肉販…這個迷你市集超乎我意外的有活力，尤其在獨特擁擠的空間，不管是人互動的聲音、氣味、音樂，都會更加濃密的環繞在你我身上，感覺就算離開這裡一段時間後，皮膚還會殘留佛經加饒舌、咖啡加酸菜的旋律和氣味。

　　喔，發現好東西了！網路上一間有名的代購店竟然偷偷在這裡開了間小門市，而且店門口還大大的貼上「超！低！價！(小字：比網路上的價格還低喔～)」的紅布條，看來不去走走是不行的了，於此同時我也看見了「他」。

　　「他」是我的國中同學，如果你問其他同學對於「他」的印象，大概就是有"很安靜、不顯眼、沒印象"這些關鍵字，但對我這個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有緣份的三年鄰座同學來說，我對他的形容是"氣質很特別的人"，有些人因有著明確的特色、屬性或特殊行為容易被定義成某種類型的人，例如只穿運動服、染金髮、特別會吃辣，但「他」並沒有這些顯著的表現，不會刻意改造制服的穿法、不會再書包上加工自我意識、沒有奇怪的口氣和用語，但每次在跟「他」交流的過程中我總是能感受到與其他同學不同的地方，也許是平常的對話中多了些許的溫柔、運動時與其稱讚他帥氣更多的是優雅。

　　就如我先前說的，這是個狹窄的巷弄，就算我兩之間有著三家店的距離，但實際上也不過才八個步伐的長度，而且一個小小的轉身就能撇到周圍事物，所以當他在商店外的花車選購商品時，想當然爾的一定也會輕易的看到關注他的我的存在，雖然他馬上就把視線往店內看去，但心虛和焦慮的僵硬肢體卻無法掩蓋。

　　我插著口袋吊兒郎當的用不懷好意的架式朝他逼近，沒有惡意、純粹淘氣，就看他死命地看架上的商品並踩著小步伐往我的反方向遠去，當然怎麼樣都的比不過我刻意囂張的大步邁進，走到他身後我故意大聲吼出他的名字，瞬間的高分貝嚇到他跟周圍其他人心臟同時用力跳了一下後，才終於將不情願的轉頭看我，然後小聲地、怯懦的說：「…Hi…」

　　在他眼神飄移的間隙，我用盡量不讓人感到不適的方式將他人從頭到尾快速瀏覽一次，也大概知道他畏畏縮縮、試圖把身上能藏的東西都往後甩的原因；要說簡單T恤、短褲、球鞋是一般直男的基礎穿搭，例如我，那他大概在打扮上比我多了800倍的心思，繞頸式背心、有著拼接和鉚釘元素的…褲裙？華麗的涼鞋款式和各種閃亮繽紛的飾品，或許就是這與同性別大多數人的穿著有著極大差距，也可能是這樣的風格沒有獲得太多的認可，沒自信加小族群造成他在展現自我跟世人眼光前花式閃躲的源由吧。

　　雖然穿著打扮改變了，但以前那有點膽怯但又毫不掩飾態度的個性倒是沒變呢，一臉「要說什麼就說，趕快放我走吧」的困擾表情，只差沒皮紙黑字的寫出來，搞得好像是我要對他做什麼壞事一樣。

　　「你也知道這間店喔？他之前有賣一款洋芋片超好吃的喔，不知道還有沒有…」

　　我這第一句話來的意外，或許是跟他預期中的打擊不同，原本膽怯蜷曲的肢體默默延展開來，憋在胸口的那口氣也瞬間洩出，就連眼神都不一樣了，喂喂喂！我到底在你心目中是怎樣的形象阿！剛剛到底在怕什麼啦！

　　看他鬆了一口氣，也讓我覺得不需要太小心翼翼的安心了許多，本想再聊點閒話家常，誰知道他竟直球對決的用力踩踏剛剛我小心閃躲的那條紅線。

　　「那個…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樣子很奇怪…」邊說邊失落的低下頭環顧起腳邊風光。

　　我看著他納悶地想，明明這一切都無比的適合他，為什麼要表現的這麼沒自信。

　　「你在這裡等我一下。」然後我走進店裡買了剛剛跟他說的好吃洋芋片，出來就往他亮片愛心圖案的購物袋裡塞，用著跟朋友相處的輕鬆語氣說：「這款洋芋片真的很！好！吃！所以老闆直接進了整整一貨櫃的洋芋片，很有自信的說絕對賣的完。」終於把三包洋芋片塞進袋子，抬頭就看到他一頭霧水、眉頭深鎖。

　　因為直接稱讚人對我來說有點小害羞，想說用個比喻的方式說表達我的想法，結果耍帥失敗，對方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，害我只好有點丟臉的解釋：「我是說，你現在的樣子很好看，很適合你，不用這麼沒自信。」這種有點像告白的感覺真是令人害羞，還是趕快離開好了，說完連忙快步走遠。

　　「陳明彥！」

　　我回頭朝大叫我名字的他看去，他伸手把落在眼前的髮絲撩至耳後，將原本稍微遮住的五官完全展現出來，然後笑著說：「謝謝你。」並高舉裝載洋芋片的袋子，讓人搞不清楚這聲道謝是因為讚美還是因為洋芋片。

　　我還在想要不要跟他說珊瑚色指甲油也很適合他，但還是不要好了，怪害羞的。